每個周三,都是我的水深火熱天。偶爾也有清涼時。碰巧在書香滿室的大成國際“藝寶齋”中打個尖,還恰好能遇見一個名字里有雪有冰的人。
6月2日下午3點58分,我正在考慮“埋頭校對何時了,不如拋棄去喝茶”時,突然接到呂雪冰老師電話,說現在滁城,晚上約與正波等小聚,當即二話沒說,答應。
下班后電話皖東書法大名家許正波,想蹭車一同陪雪冰兄吃飯,誰知他說呂老師現在“藝寶齋”,你過來!
到地頭一看,雪冰兄正在案上作畫。荷畫的妝容已泰半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既成,一只翠鳥活色生香,可配周茂叔文,可攀徐文長枝,可入劉夢得室,可陪李易安嫁。瞬間石化,心饞眼熱的,有了非分之想——也知道是給正波兄的。
雪冰兄果是解人,他為正波兄鈐過印后,沖我一笑,也給你畫一個。立時心生大歡喜。
呂雪冰作品
藝術家所思的價值,在于當場能被擒拿?!八@得,不是通過感性的分散,而是通過全神貫注于觀照對象和具體世界的碎片,它們被精神‘穿越’,但更被精神抓住,總之是完全地理解。”
阿爾貝·貝甘以上的所謂,講的是,惟有思統領手,手才能執行思。于是,思接了千載的往來,手定了布局的分寸。
呂雪冰作品
彼時,雪冰兄出手了,先立了兩枝荷桿,撐起了畫面的藝術骨梗。張大千也畫荷,他的荷曾為“國人臉上增過色”,他認為荷最難畫的不是花而是桿子,因為一筆下去不得回頭,重描就不成畫了。雪冰兄臨于案前,提筆而立,為之四顧,為之躊躇滿志。一筆下去,荷桿骨立如脊,挺拔出無限氣節。再潑了墨,成了荷葉,勾勒了一只翠鳥潛入荷梗間,一路筆走龍蛇,諸法相并在其所,且同氣連枝。盈盈氣韻立即漫出案上的六尺荷塘,一路奔騰向藝術的河床。收梢題款時,他沉思片刻,點墨用了徐渭的“丈六如來踏不翻”,既致敬了先賢,又出新了自己,一時,滿室墨色淌,氣韻暗生香。
呂雪冰作品
對雪冰兄見賜的這幅荷花圖,我甚為滿意。正波兄一邊也笑著說,“不說畫,單說這題跋的字,依我看,在當下畫壇絕對能排座次的!”雪冰兄一邊也搭話了,“正波這頂玩笑帽子太大了,我頭小可戴不了。劉海粟倒是講過,‘一定要懂書法,一定要懂詩?!脑捠菍Φ?。思之動力不逮,則思不能立象,即布局如涂鴉;筆之腕力不足,則筆不能管墨,則臃腫如墨豬?!?/p>
二位的話,我深以為然。用筆之法,書畫同源。畫家要懂書法,書家要懂畫法,寫不好字的畫家,構圖的線條肯定不會出色;不懂得布局的書家,書寫審美大打折扣。懂詩不僅是補畫面的技法,更是潤修為的泉眼。書在書外、畫在畫外,藝術家沒有藝術修為這個總后勤作支撐,求新求變的藝術之路難于上青天。這個理,是道。
呂雪冰作品
晚上回去的路上,正波兄裝出一臉不開心地對我說,“你的那幅豎的比我的那幅橫的好,縱橫涂抹不失法度。”我笑回,“這個正常呀,你那個是雪冰兄今天的頭胎兒,臨產時不免想法上有些拘謹,下筆難免會放不開,畫第二幅時他已順產一個了,可以放開手腕干了,一下子就進了孔圣的‘從心所欲不逾矩’之境,當然是怎一個好字可以了得?!?/p>
呂雪冰作品
雪冰兄師出名門,幾十年如一日的修行,如今已卓然名家。晚上一起吃飯時,幾杯小酒下肚,不免又提到下午畫荷趣事。雪冰兄說,畫家的毛筆與莊子的牛刀,并無二致,都講“技進乎道。”,畫之單論法,識與兒童鄰,空談氣韻道,高頭講章存。二者同修,方能藻思倚合,應手自如。由是觀之,任何技藝,只有達到目的性與規律性完美合作的層面,才算是美的創造。
他的這番高論,與魏源的“技可進乎道,藝可通乎神”,異曲而同工。即是,孔子的“游于藝”,再往上走幾個格子,方可行了莊子“依乎天理”那形而上的高度。
呂雪冰作品
相較當下不少從藝人汲汲求名,雪冰兄這些年一直醉心經營自家花鳥天地,他以狼毫構建造化本體,并不以再現萬物法相為旨歸。于返樸歸真中,他虔誠愿為一只心靈捕手,捕捉生命的本真與藝道的天機。今年七十有三的他,已深諳筆法即合墨法的法度,一柄藝術庖刀在懷,出手如小李探花,神鬼莫測。每每下筆,合于桑林之舞,乃中經首之會。行于不可不行,止于不可不止,他的筆,煅化于中國五千年的藝術老君之爐,他的心頭高燃太上的三昧真火,于花鳥間大發光明。
掬水月在手,弄花香滿衣。雪冰先生腳下那一串示愛花鳥的腳印,正是一段人間好修行。(作者:吳家凡,滁州來安人,編輯、作家)
呂雪冰
畫家簡介:呂雪冰,1949年出生,安徽省來安縣人,草根畫家,顏其額“冷廬”。
七十自敘書
吾乃窶人之子,生于解放之日。幼頑劣,質鈍如錘。然獨鐘涂鴉,每每自娛不已。
舞夕之年,偶遇一部“中華活頁文選”,古今對照。從此吾深陷其中,不能自拔。
后苦搜冥索,逢書必讀。左右張皇之際,幸得鄉賢高永福先生掌燈指路,歸依學問之道。
由來自助者天助。當吾臨藝道歧路而大哭,吾師王守志先生憑空現身,見賜藝術第一口奶,助吾脫墮入野狐禪之難。
從藝經年,吾以為:畫事者,須眼到手到,飽詩文癡書法。游蹤半天下,必得江山之神助;開拓一胸襟,高絕自揮于腕下。
而深探藝穴者,須有劉玄德三顧茅廬之誠、顧虎頭倒吃甘蔗之慧,王右軍數染墨池之勤,方能吐氣生云,下筆成龍,尺寸不逾,自然宗工。
如是我聞:斗室之內不出高人,浩然之氣必生于大山大澤。繪畫之人,欲追“神于法合,調以氣舉”之境,須識才為先手,膽力為助手,布局似無倫次,而意若貫珠者,上佳。
故而,作畫亦是一片文章,寫到熟時是生時,變者生,固者亡。以在我者四衡,在物者三,和而為作。
游身塵世,睹造化之無窮,吾常俯首而折腰曰:“諾!未識乾坤大,獨愛花鳥小?!?/p>
呂雪冰 時癸卯端午于冷廬
編輯:陳燁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