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石臺孝經碑》拓本(局部)
【學書心得】
當下學書者對隸書的臨摹和學習,取法主要集中在漢碑、簡牘和清隸之上,在近年的全國展中備受爭議的“展覽體”,以對漢碑進行改造,使之夸張與變形的現象尤為突出,引起一些質疑之聲。縱觀書法史的發展脈絡,唐隸亦是隸書發展中一個重要的歷史階段,它上承漢魏隸書之方整精密,下啟清人隸書之靈動多變,亦兼具盛唐正大之氣象,也是我們臨習隸書的經典范本。
唐隸中興,出現了一大批隸書名家,先有唐玄宗李隆基以帝王之尊開風氣之先,后有蔡有鄰、史惟則、韓擇木和李潮等館閣書家揚其波,一時蔚為大觀。在諸多唐隸作品中,最出名的當屬李隆基親自書寫、作序并注解的《石臺孝經》,對學習唐隸具有典范意義。《石臺孝經》現藏陜西西安碑林,上覆有碑亭,亭上匾額為林則徐所書“碑林”二字,此碑矗立于西安碑林的中軸線上,位于整個碑林的中心位置,被稱為“碑林第一碑”。在央視《國家寶藏》第三季的節目中,西安碑林博物館于館藏四千余方的歷代精品碑刻中首推《石臺孝經》,可見其背后歷史人文之厚重,翰墨之精妙。
《石臺孝經》刻于唐天寶四載(745),碑身由四塊青石圍繞一方形中心石柱組成,四面均刻字。碑的上端有方形碑首,刻卷云華蓋,代表著天空,其頂有九宮格,格中四方各有山峰代表五岳中的四岳,中岳被中間石柱所替,代表帝都長安。碑的下端立于三層石臺基座之上,故被稱為《石臺孝經》。碑座四周線刻雙獅、蔓草紋,氣象不凡,寓意大地。中間石碑頂天立地,內容刻孔子儒家典籍《孝經》,有大唐盛世孝道長存天地之意。此碑通高6.2米,是碑林所有碑刻中規格最高、形制設計最獨特的皇家巨制。《石臺孝經》的碑額,上刻唐肅宗李亨所書“大唐開元天寶圣文神武皇帝注孝經臺”十六字篆書,四行四列,書法線條流暢,體勢婀娜,為李亨太子時所題。碑文有四面,正面前部為李隆基所作《孝經序》,后部至第四面,為《孝經》正文、玄宗所作注釋,以及國子祭酒為刻孝經臺所上表文、李隆基的批答等,史稱《御注孝經》。《石臺孝經》,共50行,經文大字,注文小字,均為李隆基隸書所寫,后面的表文為楷書,批答為李隆基的行書。明人趙崡評《石臺孝經》云:“開元帝書法與《泰山銘》同,潤色史惟則。老勁豐妍,‘如泉吐鳳,為海吞鯨’,非虛語也。后有李齊古表,行書亦佳,同勒諸臣名字,字不草草,至如行押數十字,尤豪爽可喜,乃知前代帝王留心翰墨如此。”觀其隸書呈現出勢若飛動、豐茂妍美的時代審美特征,玄宗以帝王之力傾注于隸書創作,開辟出一種全新的自信嫻熟的書寫范式。如泉吐鳳,為海吞鯨,點畫之間皆展現出盛唐書法恢宏博大的氣勢與格局。
臨創《石臺孝經》及唐隸,學書者首要解決的應是章法問題。唐隸在形制的大小上,與漢隸拉開了極大的差距。我們所熟悉的東漢碑刻高度一般在2米左右,最高通常不會超過3米,如《鮮于璜碑》高2.42米,《張遷碑》高約2.9米。而唐隸多為高碑巨制,《石臺孝經》碑通高6.2米,李隆基書《紀泰山銘》刻于泰山,高達13米之巨,其中隸書字徑大者達20厘米左右,比漢隸的字大了數倍有余,非常壯觀。唐人竇臮《述書賦》稱玄宗書法:“開元應乾,神武聰明。風骨巨麗,碑版崢嶸。思如泉而吐鳳,筆為海而吞鯨。”一語道出唐隸章法的特點,可謂“風骨巨麗,碑版崢嶸”,漢隸對此不可與之相抗衡。故在臨摹唐隸的時候,學書者一是要打破日常臨習的常規大小書寫習慣,著意加大單字的字徑,大者為佳;二是要從章法上汲取營養,有所借鑒,篇章布置,整齊劃一,行列分明,書寫時可撐滿界格,遠觀如排兵布陣,密密匝匝,靜穆森嚴,秩序精神要強烈而彌滿,才能精準把握唐隸的章法特點。
其次,唐隸的用筆要重視骨力和節奏感。世人談到唐隸多評其“專取姿媚”“筆畫肥美”,不如漢隸在審美上古樸質拙。但如果你走出書齋,放下字帖、拓本,直接去面對矗立在西安碑林中的《石臺孝經》,或登臨泰山覽《紀泰山銘》石刻,就會明顯發現唐隸是極重視骨力的。字口清晰可見,線條勁健有力,骨氣洞達,用筆蠶頭燕尾,其節奏感和波磔上的字勢飛動,炯炯有神氣,可引人久久駐足。這種視覺的沖擊感只有觀、摹原碑,才可真正體會到,不可人云亦云,喪失自己的審美判斷。這是我們臨習時在用筆上要尤為注意的。“透過刀鋒看筆鋒”,才能掌握到唐隸的臨習要點,做到形質上的精準臨摹和神采上的氣息相接,方可為進一步的創作夯實基礎。在唐隸的學習過程中,易出現宋人米芾口中“肥俗”的情況,對此可在掌握了章法和用筆特點后,在線條質感的提煉上下功夫。唐隸的線條要厚重結實,結字要緊密,不要一味追求線條的光潔,以至于書寫輕滑,沾染俗氣。可在中鋒行筆鋪毫時加入絞轉用筆,追求萬歲枯藤般的老辣與遲澀,方能破除唐隸之肥而媚,達到調節書法審美的作用。
啟功曾評唐隸:“能在漢隸的基礎上開辟途徑,追求新效果,不能不說是一種創新。”隸書發展到盛唐時在書寫范式和風格上的突破和創新,可為我們當下隸書的創作提供借鑒及法度規范。叢文俊認為:“唐人眼中的隸書之美,是自內而外、群體式的理想與藝術追求,還可以視為一種含義復雜的文化現象,很值得關注。”《石臺孝經》除了書法價值之外,也是中華文明幾千年來所傳承不斷的孝道文化在唐代的體現。古人認為“金石不朽”,將《孝經》正文及玄宗所作御注,刻于碑上立于石臺,可達到教化與正心之功。中華民族的“孝”文化,薪火相傳,歷久彌新,《石臺孝經》兼具書法和人文歷史價值,其中所蘊含的“孝道”思想,亦值得我們不斷學習。
(作者:薛 飛,系上饒師范學院副教授)
編輯:陳燁秋